Episode 00

 

冰霜森林。

跟以往每一个冬天没什么不同。温度降到零下五十度，肉眼所见之处皆是霜雪凝结而成的冰晶。树梢上，枝叶间，皆是苍茫的白，通透的晶体在昏沉的光线下愈发的闪熠。

仿佛巨大的冰雕，栩栩如生地刻画这样一个极冻世界。

 

原本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荣耀第一剑客夜雨声烦嘴里叼着一根细草踏足在被厚冰尘封的大地。他裹着一件空积城出产的雪貂皮白色大衣，腰间别着仿佛冰晶做成的覆着一层极浅蓝光的细剑。细剑并没有剑柄，就这么裸露在空气里，与地面上反亮的雪相映成辉。

 

一步步地踏上去往冰霜森林深处的路。

被世人尊称为剑圣的男人尽管看上去有些轻佻，却步伐沉稳，行动没有丝毫草率的地方。

这冰雪世界寂静得让人心惊。

每走一步都踩在看似脆弱的冰河上。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这面积极为庞大的冰霜森林，此时竟然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海面上。曾经于春天时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森林，藏了一片凝结起来的深蓝系大海。

然而这片大海已经被这极寒的天气冻成了冰床。

 

夜雨声烦踩上一片结了冰的叶子，啪啦作响。

他停下脚步。右手不自觉地摸上冰雨细长的剑体。与这种要人命的天气比起来，冰雨的“体温”此时称得上是暖和。直到感觉能量从指尖传递到身体每一个部位，他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团在空中弥散。

 

下一秒——

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冰雨！

剑光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也显得尤其地耀眼，与那突如其来从地面的冰床裂缝撞出来的黑色巨鲸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雨声烦脚底下的冰裂开一条歪曲的巨大缝隙，险些将他整个身形都吞没进去。向来走谨慎路线，对防守极有一手的剑圣早已察觉，剑光划破地面发出嘶哑的吼叫，借着双脚后蹬的力量从地面一跃而起。手里的剑以快到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横插到黑色巨鲸那骇人的眼球上。

 

啪啦——

鲜血四溅，夜雨声烦的白色貂皮大衣也被这红雨波及到，斑点迹迹。

 

“吼——”

巨鲸早已是魔化状态，赤红的双瞳瞪得极大，有暗气弥漫。它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痛苦嚎叫，重新跌碎了下面的冰床潜入那深不可测的水底当中。而夜雨声烦则一脚踩上冰霜森林的母树枝干上，随意地甩了甩染血的冰雨，朝身后一指——

 

“哎哟，淡定。”来者穿着古怪，一件鲜艳的血色披风搭配暗绿色的胸甲，脚上却套着轻盈的骑士靴。他背着一把看上去有点破旧的铁伞，双手高举着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尽管语气说得轻松，实际身体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感觉，反而让人有种相当戒备的姿态。

 

夜雨声烦剑指来者，同样没有丝毫的轻松：“得了，从昨晚到现在你有一百七十三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干掉我，但你就躲在一边抽你的小烟喝你的小酒，相当惬意啊君莫笑。”

“怎能这么说我呢剑圣大人，”君莫笑用他一贯慵懒的语调慢吞吞地说着，“要跟上你的速度可不容易啊。我都豁出生命跟随你了，这哪里算得上惬意啊？倒是你刚刚杀掉深海之母的英姿实在闪瞎我的狗眼了，我现在就怀着对你连绵不断的爱慕之情啊……”

 

“闭嘴！”夜雨声烦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次奥你烦不烦！不要再跟着我了，爱去哪滚去哪啊？！爱慕我呸，少说这种话来恶心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吗？艹，这世界都快崩溃了，你他妈还有时间过来闹，闹个毛线啊！”

 

“注意形象啊高冷一枝花剑圣大大，”君莫笑倚在结成冰晶的树干上，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地笑着，“还有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啊，不正是因为这世界玩完了我才无聊跟着你玩吗？”

“玩，有毛线可以玩的！”夜雨声烦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如果让荣耀大陆其他剑圣忠实粉丝知道了一定会惊吓吐血身亡。

 

那个高贵冷艳……冷血无情……不言苟笑……霸气四射……一点也不烦——啊，有什么奇怪的形容混进去了——总之，神秘高贵的剑客夜雨声烦，居然也能一次性说出那么多话，居然也会翻白眼，居然也会爆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比召唤兽哥布林（纯卖萌的低等生物）一挑两个斗神（荣耀第一战法一叶之秋）还更不可思议。

 

如果这时候让任意一个剑客妹子看到了，都会想要一头撞死在这冰雕树干上。

君莫笑遗憾地想着，可惜附近没有夜雨声烦的粉丝。

不过说起来，这世界95%的人都死绝了，剩下5%都是些艰难挣扎着活下来的顶尖高手，就算有那货的粉丝，也肯定早就知晓他的本性。

 

——狡黠阴暗任性得无与伦比的烦人剑客。特点是一点也不横冲直撞并且爱好扮演杀手角色。特技是话痨LvMax。

 

“启明之星升起了。”君莫笑突然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夜雨声烦听了脸色却忽地沉了下来。

昏沉而阴暗，气压低得仿佛整个天空都要压下来。在东边的方位升起的那颗被荣耀大陆的人民成为启明之星、希望之星的物体，正清晰而显眼地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

“什么垃圾希望之星启明之星。”

夜雨声烦低声说道。他收起冰雨转向，剑尖直垂落地，正好对准方才裂开的冰床的缝隙。还未结成霜的海底下暗涌狂潮，深不见底的黑暗快要将人吸了进去似的。

 

“我看，是末日之星才对吧。”

 

君莫笑依旧保持着那个懒洋洋的姿势，他缓缓地打了个呵欠，突然咧嘴笑道。

 

“是啊，既然都末日了，干脆我们联手把一叶之秋给干掉？”

“我觉得，”夜雨声烦正色道，“先把你这人渣给弄死才是正道。”

话落，两人罕有地默契地沉默。

 

风吹，空气凝结成冰。

下一秒——

 

剑身与伞柄激烈地碰撞到一起，刀光剑影，划破这被寒冷凝结的空气！

 

……

 

远方，启明之星微弱地亮了一下，接着，又仿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Episode 01

 

已是清晨，天却有些灰。

细雾弥漫在空气里，仿若凝结成厚重的灰膜如同蜘蛛网一般交织。

冬日的温度冻得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万物生灵化为冰晶永恒地存在于这个即将走向毁灭的世界。空积城这座交通要塞并没有以往那人来人往的喧哗，而是死寂的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那些设计繁复的建筑全都覆上一层薄薄的冰片，干净而透明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包括路上的行人以及所有原本具有生灵气息的活体，都仿佛冻僵了一般伫立在他们最后停留过的场所。

 

不远处的河流已演变为冰川，空中的巨锦停格在从河面处跃出的姿态，连接着那一汪已结成冰的清潭。

 

大陆成了巨大的冰雕世界。

 

教堂唱诗班的神父以及孩童整整齐齐地跪坐在基督教徒象征的十字架前，双手合十，能从神态以及姿势判断出他们冰封前正咏唱着荣耀大陆的歌谣。

 

歌谣里叙述了荣耀大陆人们心目中的“众神”。

 

——斗神，剑圣，魔术师，拳皇，枪王。

 

由五大势力组成，维持着世界表面的均衡。如果其中一方消失，那世界的天枰很有可能就此崩塌。他们的战斗力高得诡异，甚至有人说他们便是神的化身，能主宰一个世界的存亡，能主宰神的意志。当然了，有神的意识体的人并不止他们。

 

如石不转、索克萨尔、沐雨橙风、寒烟柔、百花缭乱等等赫赫有名的战神级别的人物，也相当的有实力。有将近两百多号人处于世界金字塔的顶端。而斗神则是曾经屹立在最最顶端的位置很多很多年。

 

人们敬他、怕他，而又爱他。

他代表着荣耀大陆的初始与终结。很多年后的童谣里将他描述成这么一个角色：手持战矛却邪，猩红的披风随风翻扬，站在世界终结的尽头，俯瞰大地。

再然后的很多很多年后，他们所有人的雕像都存放在荣耀大陆主城城堡的展览室内。他们是战神，是英雄，是救世主。凡人能得知的信息只有这么一点。

没有人能够提及那场战役。

 

世间传遍的仅剩下传说。

 

据说那一天，天地间乌云翻滚，空色以极快的速度变幻，仿佛时空缝隙的黑洞在大陆上空爆裂着，极尽一切可能将依附在这大地每一寸的生灵都吸进那无底的深渊。

战神们并肩站在冰封的大地上，与深渊黑洞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魔物进行激烈的战争——刀光剑影、咒术的吟唱、还有电光火石一般的打击汇集成一道绝佳的乐谱。鲜血四溅，眼睛所能触及的每一个角落都仿佛绽开了用生命去燃烧的烈焰。

 

人们都是这么传颂这一段历史，事实上，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荣耀创世史画册的最后一页，是斗神一叶之秋。

 

背对着身后被毁得一塌糊涂的世界的废墟，走向光的另一头。

 

……

 

“我擦，伪劣假冒产品，差评！”披着斗篷的男人坐在一家小酒馆的板凳上，缀饮着炎特兰最著名的小麦酒，随手翻着这一期最畅销的荣耀创世史画册，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

“怎么？”他隔壁的同伴原本正对着美女服务生吹着口哨，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

“这书是盗版。你看这内页，一叶之秋给印成了一叶知秋。”

“………………”

“你笑什么？！”男人怒了。

“嘘小声点啊，”他的同伴看他表情瞬间扭曲，连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也不管他挣扎就这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说你要是被认出还好，最多不就被丢个番茄鸡蛋什么的，要我被认出来，压力可是很大的。要知道我粉丝太多了。”

“据传说，剑圣夜雨声烦已经死了一百年有余了。”男人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我艹！别叫那么大声！”

男人的同伴终于抬起那鬼鬼祟祟的脑袋，有些焦虑地抓住前者的肩膀，不停摇晃着：“一叶之秋你敢不敢学会低调，低调！”

“怕什么？上次我跟人说你就是剑圣，不还被当神经病来看么？”

那个在一百年前是荣耀顶端，高高在上的斗神，此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不住摇晃他的，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剑圣。

如果这一幕被一百年前的荣耀人民看到，一定会大喊坑爹。

 

这时酒馆的铃铛哐啷作响，又一个身披着显眼红色斗篷的高瘦男人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一根大烟，身后背着一把奇形怪状的伞，没少受到瞩目。不过更多人会表示，他看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疯子背着把破伞叼着大烟走在街上自以为自己是新世界的神——啊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甚至将斗神都按在地上揍的散人君莫笑。

他并不属于五大势力的任何一个势力，力量却不比五大战神的任意一个弱。

 

“我刚去查了下资料，好像没有关于时间缝隙不同位面这种说法。不过市面上倒有什么穿越小说，好像还说得挺玄幻来着。”男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一把夺过一叶之秋手里的酒杯，就着杯口咕噜噜地畅饮小麦酒。

如果此时参加过最终战役的战神们在场，一定能认出这一张脸——曾把整个荣耀世界闹得人仰马翻的散人君莫笑。

 

不过现在……

 

“别喝我的酒，”一叶之秋怒，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看，“自己掏钱包买去！”

“堂堂斗神，啧啧。”君莫笑作鄙视状。

“堂堂斗神，啧啧+1。”夜雨声烦凑了个热闹。

“………………”一叶之秋深呼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要跟这两个去了一趟异世界变得更加无耻无下限的两个二货计较——很显然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不过这不重要——总之，他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伏下来了，“意思是，我们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

“这要看人品吧。”君莫笑回头朝酒馆的服务生又要了一大杯麦酒，回过头来继续说，“现在荣耀世界也变成我们不认识的世界了，我怀疑另一边的情况也一样。就算能回到地球，说不定也是一百年后已经没有叶修存在的世界了。”

“很可能啊，地球人貌似最多活个一百岁，就算叶修有这么好运活得更久一些，肯定也老得打不动荣耀了。”夜雨声烦单手托腮，一脸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接过去，“你回去也没意义，说不准人都忘了你啊。”

一叶之秋那修长的手指原本正有节奏地敲打着眼前的木桌，听到这句话，指尖微顿。

“我要回去。”

他说，语气也没见得多坚定，甚至是在走神的情况下说出口的话——然而夜雨声烦跟君莫笑都知道，这个人决定的事情，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固执得要死。当然了，他们现在算是为了共同利益才组成临时小分队。

 

所以一叶之秋想做的事情，他们也想。

所以一叶之秋在执着的事情，他们也在执着。

 

“我说，现在最爽的应该是黄少天那小子吧？”

一听到这名字一叶之秋的脸顿时黑成了锅盖。“别给我提那个愚蠢的人类！”

“说起来我有没跟你说过啊，”夜雨声烦很自然地将手搭到那个正义愤言辞的斗神的肩膀上，一边笑嘻嘻地，“你每次说这句话的表情都像极了黄少家养的那只专职卖萌的豹喵哦。”

“滚！！！”一叶之秋一手拍开他的爪子。

“啊说起来，我记得那猫科动物的名字叫做叶秋来着？其实一直都觉得就是你名字的缩写啊。”夜雨声烦很满意自己的推断，不住地点头，“所以你也算把自己一半的灵魂留在地球了。”

一旁的君莫笑听到这对话忍不住呛出一口小麦酒。

 

别提，一叶之秋那原本相当完美的脸一拧紧眉头，整个气场就会往奇怪的方向进发。又说起来了，在一叶之秋仍在这个世界称号为斗神，呼风唤雨的时候，也不见得会这样啊……

 

酒馆的风铃再次叮当作响。

 

“目的地确认好了，走吧。”穿一身黑斗篷，拳头裹着一圈圈绷带的身材极为高大的男人从酒馆的门口钻了进来，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一眼正闹得欢乐的三人组。

“大漠孤烟，你动作这慢啊。”

“路上遇到点小事。”

“又被当cos？”

“不关你事。”昔日霸气到无与伦比的传奇人物拳皇，此时只是用一股子淡淡的语气回复君莫笑，随后一甩手又走出酒馆。后知后觉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终于动身走出酒馆。

 

他们后脚刚踏出去，酒馆某些客人便开始议论纷纷。

 

“又来了，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装逼的人出现。”

“是啊，还自称什么一叶之秋夜雨声烦，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真是笑死了。”

“还有那个背着把破伞的变态，以为叼着大烟就是散人君莫笑了吗！简直笑话！”

 

其余的客人欢笑着赞同了几句，很快酒馆又恢复到往日平静的时候。

 

而那几个货真价实却被路人贴上伪劣产品标签的战神们，则再次踏上寻回地球的永无止境的征途里。

 

……

 

很多很多年前的另一个世界。

 

那一年荣耀停运了，那一年兴欣战队解散了。然后，叶修独自一人踏着四月的细雨来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墓地前。

他提着一支酒嘴里叼着一根烟，淋湿了额发，雨水遮挡住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不远处那个人撑着一把形状怪异的破伞，安静地站在苏沐秋的墓碑前。

叶修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再然后，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为奇妙的时光。